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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人如何打磨一面平整光洁的铜镜

更新时间:2018-11-19     发布者:李佳慧     查看:1537     来源:新浪收藏

铜镜是古人用来妆饰理容的一种生活用品。中国的铜镜使用史非常悠久,上起新时器时代晚期的齐家文化,下至明清,约有近四千年发展演变的进程,几乎与中华民族的古代文明史相始终,可谓源远流长。

  铜镜由青铜铸造而成,和空气接触时间长了,会逐渐变得黯淡无光,无法用以映照形影,古人很形象地称之为“昏镜”。这种情况需要重新磨拭镜面才能让铜镜光可鉴人。《朱子语类》对此有很简洁的表述:“镜本明,被尘垢昏之,用磨擦之工,其明始现。”似乎只需要简简单单的擦拭便能将铜镜打磨光洁,可实际上磨镜蕴含的技术含量并不低,甚至还能体现古代的一些科技成就。我们不禁要问,古人究竟是如何磨镜的?需要什么样的工具呢?

  磨镜之具

  其实,磨镜分两种。一种是使用过后的日常维护保养,另一种是制镜甫成时对镜面进行开光处理。由高锡青铜铸造而成的铜镜还只是一个坯件,表面凹凸不平,无法直接用来照面,必须用磨镜药将镜面处理至清晰可鉴的程度。宋代之前记载磨镜药的史料十分罕见,学者多认为仅见于《淮南子·修务训》:“明镜之始下型,矇然未见形容;及其粉以玄锡,摩以白旃,鬓眉微毫可得而察。”大意是说,刚从模子里铸造出来的铜镜表面很昏暗模糊,照不出身影容貌;需要使用玄锡涂抹,再用毛毡用力擦拭之后,人的头发眉毛细微之处都能在镜中清晰呈现。《吕氏春秋·达郁》中东汉高诱注亦有相似的说法:“镜明见人之丑……而扢以玄锡,摩以白旃。”

  至晚唐时,铜镜的铜质有了变化,用锡量由25%上下降至5%左右,铅则由5%上升至15%左右。到了宋代,铜镜的制作也告别了精工铸造,以砂型代替了泥模,这使铜镜表面粗疏,色泽变黑,经得起摔打,磨镜就更为必要。宋镜在成型后,第一次开光即应加涂反光材料,之后也需要时常打磨以便保养。明朝的《天工开物》便记载着:“凡铸镜,模用灰沙,铜用锡和,开面成光,则水银附体而成。”

磨镜图页,佚名,明朝磨镜图页,佚名,明朝

  这些磨镜所需的材料,铅、锡、汞等等并不是寻常之物,但却是道教炼丹法中最基本的原料。于是占有了原料的炼丹方士们,逐渐进入了磨镜的市场。比如大约成书于南北朝的《上清明鉴要经》就记载:“昔有摩镜道士,游行民间,赁为百姓摩镜,镜无大小,财费六七钱耳。不以他物摩也,唯以药涂面拭之,而镜光明不常有。”

  对于磨镜,仅有研磨剂是不行的,必须要有一块很平的基准平面,使镜面与之相磨,才能使镜面达到与基准平面一样的平整、光滑。为了磨出正确镜面的几何形状,必须预先准备好一块与镜面曲率半径一致的磨盘。所有的研磨抛光操作都要在这方盘上进行,否则就不能保证镜面的几何形状。

  非常幸运,四川彭山南宋留氏墓出土了一件磨镜砖。此砖细泥灰陶,经加工呈圆形,直径26、厚3厘米,磨面光滑平整,出土时砖的磨面上尚残留有少许黑色粉末及水银细粒,砖背面凿有由外到里的三条方向相同的弧形斜面棱槽。这件考古实物正能够和传世绘画中的图像以及文献记载互相对应。

  四川彭山南宋留氏墓磨镜砖(《南宋虞公著夫妇合葬墓》,《考古学报》1985年3期)

  有了固定平台,下一步就是使用刮刀来修整镜面较大的凹凸痕迹,使其平整。接下来,就是准备磨镜药对镜面进行研磨了。明朝人所著《多能鄙事》记载有三个磨镜药的配方,其中一方用于新铸成型的铜镜。所需材料分别有“白矾(六钱)、水银(一钱)、白铁(即锡,一钱)、鹿角灰(一钱)”。做法是“将白铁为砂子,用水银研如泥,淘洗白净,入鹿角灰及矾,研极细始可用。如色青,再洗令白”。用锡作为研磨剂中的研磨粒,白矾、水银作为研磨剂的材料,再加上一定量的鹿角灰调匀就是一副上好的研磨剂了。最后再使用光亮剂对镜面进行抛光,“顶骨(烧灰)、白矾(枯)、银母砂各等分,为细未和匀”,镜面磨净后,即以上方擦拭令其光亮,如此一次至少可用半年之久。

白矾、水银、锡、鹿角白矾、水银、锡、鹿角

  可想而知,磨镜并不是一门轻松的手艺。每次辛辛苦苦的劳动,只能换来为时不长的佳效。而且磨镜的材料不便获取,久而久之,铜镜养护便成为了一项专业的职业。

  磨镜之职

  磨镜匠人出现得相当早,在《列仙传》中便有直接记载:

  负局先生者,不知何许人也。语似燕代间人。常负磨镜局,循吴市中,衒磨镜一钱,因磨之。辄问主人:“得无有疾苦者?”辄出紫丸药以与之,得者莫不愈,如此数十年。后大疫病,家至户到,与药,活者万计,不取一钱。吴人乃知其真人也。后止吴山绝崖头,悬药下与人。将欲去时,语下人曰:“各还蓬莱山,为汝曹下神水。”崖头一旦有水,白色流从石间来下,服之多愈疾,立祠十余处。

负局先生,出自明《列仙全传》插图

负局先生,出自明《列仙全传》插图

  所谓的“局”,是一个类似博局棋盘的方形平板状磨镜承具。负局先生不知是何方人氏,听口音像是北方燕、代一带的人。他经常背着磨镜工具,在吴地的集市里游走。给人磨拭昏镜,只收取很少的费用。趁磨镜的时候,他顺便询问镜子的主人,了解他们是否染疾。遇到有病痛的,就拿出紫色药丸送给他,吃药的人没有不痊愈的。他看似以磨镜为业,实则为患者送药治病,悬壶济世,宛似传说中的仙人,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留名的磨镜客。而“负局”也成了磨镜客的代称。南朝江总《方镜铭》便有:“价珍负局,影丽高堂。”刘禹锡《磨镜篇》也有:“流尘翳明镜,岁久看如漆。门前负局人,为我一磨佛。”

  东汉还有位名士徐稚也从事过磨镜的行当。王勃的传世名篇《滕王阁序》中有句“物华天宝,龙光射牛斗之墟;人杰地灵,徐孺下陈蕃之榻”,用的就是徐稚的典故。这位徐稚幼时家境贫穷,但他勤耕苦作,自食其力,偶尔还靠磨镜的技艺过活。无独有偶,唐代的笔记小说《云溪友议》也记载了一位和徐稚类似的人物:“有胡生者,家贫,少为磨镜镀钉之业,是皆以磨镜、淬镜、洗镜为专业,沿街售艺以自给者也。”

民国费丹旭绘《徐稚磨镜图》民国费丹旭绘《徐稚磨镜图》

  至唐代,磨镜客早已司空见惯。许多诗歌都对他们的活动有过生动写照。比如王维的诗:“丽日照残春,初晴草木新。床前磨镜客,树下灌园人。五马惊穷巷,双童逐老身。中厨办粗饭,当恕阮家贫。”

  白居易也有首《新磨镜》写晚年悲慨,但也从侧面反映出磨镜可令铜镜焕然一新:“衰容常晚栉,秋镜偶新磨。一与清光对,方知白发多。鬓毛从幻化,心地付头陀。任意浑成雪,其如似梦何。”

  磨镜客做的是手艺活,打交道的却还是人。妇人喜好妆容,更是离不开一面光亮常新的铜镜。于是磨镜客便成了一个总令闺中女子期待的人物。《梦粱录》即载有:“修磨刀剪、磨镜,时时有盘街者,便可唤之。”他们手里拿着几块铁片,好像拍板的模样,沿街敲打着,妇女们听见后,即可出来磨镜,这叫做“惊闺”。在明代就流行着这样的诗句:“云想衣裳花想容,宝镜绰约映春风。难见庐山真面目,拨雾还赖老磨工。”

《中国古代风俗百图》之七十七

《中国古代风俗百图》之七十七

  明末清初的大词家陈维崧曾经对“惊闺”作过非常细致的观察,他有首《水龙吟》专写此事:“琅然者是何声,因风飘入深闺底。蝶蜂引处,卖花声乱,倍添娇脆。蓦地谁家,兽环小响,轻摇栀子。见一双小玉,盘龙暗捧,和羞映,中门里。

  出匣一轮新水。要秋宵、凉蝉斗美。红绵揩罢,扑将紫粉,洗他空翠。此际菱花,宛如月样,佳人心喜。只晚妆拢鬓,无端忽忆,嫁时情事。”

  最为著名的磨镜客形象当属唐传奇《聂隐娘》中的“磨镜少年”。他在文本中的出现非常突兀:“忽值磨镜少年及门,女曰‘此人可与我为夫’。白父,父不敢不从,遂嫁之。其夫但能淬镜,余无他能。”

  “余无他能”的磨镜少年竟能被聂隐娘点招为夫,这一情节在如今看来不可思议,在当时的读者看来却合情合理,磨镜本就是项稀缺的技艺,足够令人心仪。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“磨镜少年”隐藏了某种身份。唐朝诗人刘得仁在《赠道人》中写道:“长安城中无定业,卖丹磨镜两途贫。”可见磨镜客也顺便兜售丹药,考虑到磨镜药的制得颇费工夫,原材料只有道士方便获取,而且磨镜祖师负局先生也是得道之人,这位“磨镜少年”很可能就是修真之人。聂隐娘师徒杀人之后,常用一种神奇的药水将尸体溶解,能做到“毛发不存”,全凭某种厉害道具相助。由此而言,聂隐娘与“磨镜少年”结合,更像是为了修炼一些高深的道术。

  《磨镜图》,落款“聂氏隐娘,生而飞去,十四归来,嫁磨镜婿,庚子初夏毗陵听涛外史李淦写”

  道士与磨镜客二者重叠,更典型的当是吕洞宾的例子,《唐才子传·吕岩》清楚记载:“又尝负局奁于市,为贾尚书淬古镜,归忽不见,留诗云:‘袖里青蛇凌白日,洞中仙果艳长春。须知物外餐霞客,不是尘中磨镜人。’”这便说明全真派祖师吕洞宾也曾当过磨镜人。

  磨镜之喻

  神奇的是,道士磨镜往往不是其真正目的,仙人通过磨镜这项末技来证明神仙的存在,从而引导人们求仙向道。在《侍帝晨东华上佐司命杨君传记》中,九华真妃有云:“眼者,身之镜,耳者,体之牖,视多则镜昏,听众则腑暗。妾有磨镜之石,决腑之术,即能彻洞万灵吵察绝响可乎?”则是把修道与磨镜联系了起来。她认为如果外界纷繁复杂的干扰太多,就会影响人的认识,而通过其“磨镜之石”的磨治修炼,能使人明察一切,体悟真道。修道如同磨镜,镜的制造过程是炼,与道的修炼过程是一样的,故而在道教经典中,以磨镜喻修道的例子较为常见。

  非但道教,佛经中,谈到磨镜与修行关系的记录也很多,如《优破夷堕舍迩经》之:如人有镜,镜有垢,磨去其垢镜即明;《中阿含经·哺利多品持斋经第一》之:犹若如镜,生垢不明,因石磨怪莹,由人力治,便得明净;《佛说阿含正行经》之:譬如人有镜,不明不见形,磨去其垢,即自现形。人己去贪淫填患愚痴,譬如磨镜。

  修行过程也如同磨镜,人的心镜经磨莹之后,大放光明,人便因此而显现智慧,这一智慧也如同明镜,能照察一切暗昧,使人得悟。禅宗则以这些早己屡见不鲜的说法为根基,反其道而喻之。禅宗在讨论修行方式时,最为著名的当属磨砖作镜的公案了。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五载:

  开元中,有沙门道一住传法院,常日坐禅。师知是法器,往问曰:“大德坐禅图什么?”一曰:“图作佛。”师乃取一砖于彼庵前石上磨。一曰:“磨砖作什么?”师曰:“磨作镜。”一曰:“磨砖岂得成佛耶?”一曰:“磨砖既不成镜,坐禅岂得成佛耶?”一曰:“如何即是?”师曰:“如牛驾车,车不行,打车即是,打牛即是?”一无对。师又曰:“汝为学坐禅,为学坐佛?若学坐禅,禅非坐卧;若学坐佛,佛非定相。于无住法,不应取舍。汝若坐佛,即是杀佛;若执坐相,非达其理。”一闻示诲,如饮醍醐。

南岳衡山磨镜台南岳衡山磨镜台

  磨砖作镜的公案讲述的是十分生活化的事例,情节生动活泼,却又新意盎然。因此,它在佛教思想的发展中影响深远。在后来,磨砖作镜遂成为人们说到修行方式时的惯用语了。

  诗人陆游也以磨镜须明的道理劝诫自己:“磨镜要使明,拭几要使净。奈何视吾心,不若几与镜。垢污倘未除,秋毫即为病。吾曹亦圣徒,可不学颜孟。”磨镜虽是微末之技,却在一种平凡之中复现人生况味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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